秋 思（外四首）

■陈政昌

整个秋天，我都被马致远套住了

柳树、杨树、还有牛筋木树和香樟

它们有的很老了，有的还年轻

那些缠着它们的藤蔓，卑微如草芥

被忽略了姓和名

小桥是有的，三、五里一座

风雨桥在风雨中坍塌，继之以钢筋水泥

从大元朝走过来，太久，太远

它们扛不住那么多的风和雨

鸦还要晚点来，夕阳还没西下

这条路以前是跑过马的

在石梯子那儿，马蹄打滑

差点毁了马的一世英名

长湖河消瘦了些，却是真的流水

西风流氓成性

总是在树荫掩映的码头上

轻薄、戏弄洗衣妇女的长发

男人们都离家千里之外

此刻，在她们的捣衣声里

也起伏着断肠的滋味

秋夜，摁住那枚月亮

这世上，最会写月亮的两个人

一前一后已故去千年

他们写过的月光照着他们的坟墓

照亮他们的名字

照着那些白纸上的黑字

钉子一样钉进后来者的灵魂和思想

是的，他们是李白和苏轼

这么多年了，月亮还被他们霸占着

我一直在精心筹划

把他们的月亮摁在长湖村

照千顷坝那大片的稻田

照金盆岭的杉树和枞树林

照清水塘、岩塘、荷叶塘

照长湖河上的桥、老树和流水

不再去别的任何地方晃荡

让月亮，不去与太白如霜

不去和东坡醉酒

如果要醉，也一定是长湖村的米酒

酿进五月的杨梅，九月的桂花

十月的野刺果

与长湖村的汉子，在这样的秋夜

一醉千觞

那场秋雨

那场秋雨，落在一个人的中年

濯去多年的青涩、迷茫、空洞和浮躁

展开一个真实的江湖

让一棵稻子迅速成熟起来

内心饱满、坚实、沉静

垂下头颅，更虔诚地向土地鞠躬

从长湖村望出去，是田塘，是山峦

更远处，是泛黄的乡野，隐约的冈峰

二十年前经常走过的见龙桥

抗不住岁月的刀砍斧斫

在某一次疾风暴雨中轰然倒塌

完成了它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次殉道

秋雨来时，寒凉也来

望着雨织的天幕，可以发呆

也可以静思、冥想、澄怀观道

村庄都裹在阔大的烟雨之中

这是生活最奢侈的时间

秋雨淋湿了山川大地，包括心

到这时候才感觉出

湿了的河山，有多重

薄暮

夕阳摇摇欲坠了，风只要再用点力

就能轻而易举地

把它从万字寨的峰顶推下去

广福寺的鼓，被和尚敲得喊“疼”

炊烟退隐江湖后，就没有打算再出山

村里人的一日三餐

已托付给了电，或液化气

曾经蛰居乡村几千年的烟火

黯然辞职

鸟正在归巢。有乌鸦，有麻雀

秋深了，它们最懂得世间炎凉

老牛、牧童、柳笛

这些乡村最原始的底色

很多年前就告过别了

牛退役后不再干体力活

而是去挤奶、杀肉

这种方式，长湖村不宜

暮色渐浓。田塘深处的马路上

有三三两两的人影，在不紧不慢晃动

那是乡里人学城里人，在散步

夜景

太阳能路灯亮起来时

月亮，已从老路翻过金紫岭

这些路灯，前几天才把户籍

迁到长湖村，它们身上

还保持着老三届上山下乡的传统

和扎根农村的革命精神

我觉得，值得敬佩

天很蓝，纯净

星星挤眉弄眼，喜形于色

有夜鸟飞过千顷坝田塘，翅羽

划破夜的空旷

窗内，灯光穿过玻璃探出身去

用兴奋的表情，向路灯遥致问候

一首广场舞曲《火火的姑娘》

如潮水般飙过来，几位嫂子踏着节拍

把这幅乡村夜景图，整出了动态

夜深蓝时，村庄复归宁静

秋夜寥廓，秋虫的吟唱格律严谨

村庄、田野、丘陵，入睡后

都枕着，长湖河的涛声

（作者简介：陈政昌，新宁人。因患强直性脊柱炎下肢瘫痪。2016年学习写作诗歌、散文。作品散见《诗刊》《湖南文学》《辽河》《椰城》《中华诗词》《中华词赋》等期刊及多家报纸副刊。邵阳市作协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