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 年

■刘致远

我的老家在湘西南的大山中。小时候，很盼望过春节、过年。从农历十二月二十一、二开始，每天念叨那美丽的歌谚“二十三，祭餐架（方言念ga）；二十四，祭灶祀；二十五，蒸酒打豆腐；二十六，杀纠纠（猪）；二十七，杀泻鸡（公鸡）；二十八，打糍粑；二十九，家家样样有；三十日，炖烂煮烂呷” 。那个时候，日子很苦，其实炖烂煮烂的只有猪肉、油泡豆腐、白萝卜片片，此外就没有什么其他菜了。湖南的冬天很冷很冷，头天煮的菜第二天就变成冰冻冻了，放在餐架上一加热，柴火生起，冰冻冻慢慢溶化，那个美味现在想起立马就要流口水了。

正月里，少不了拜年走亲戚。拜年走亲戚也是有规矩的，家乡把规矩叫做郭里子（谚语）：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姑娘，初五六，拜舅舅，初七八……拜年拜到青草发，意思是初一的时候作为儿子的给父母拜年请安，初二则为人女婿的郎把公，给岳父岳母拜年，初三初四的时候作为晚辈给出嫁的姑姑拜年，拜年可以持续个把月，直至三月青草发芽。

炮仗在拜年和春节中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小时候拜年的仪式感很强，给人拜年一定要放鞭炮，邻里邻居有时会比赛谁家放的鞭炮多，谁家的炮仗声音更响亮、响亮得更久。炮仗炸后的纸屑一般不清扫，那是财气，财气不可出，往往堆在那里，堆得高高的，它是财气、人气的炫耀和象征。但那时很穷，买封千指头（一千个小炮仗串）是个很有面子和荣耀的事，只有新郎把公给岳父岳母拜年才放千指头炮仗。一般的拜年则把千指头剪成四五挂，拜年时每家放一挂，炮仗点燃后要立马扔出去，否则会炸到手指。那时候千指头或五佰响，炮仗在燃放过程中，有时候会爆断，这样会留下来未燃爆的炮竹，那是小孩子的宝啊，能拾到几个有硝药引子的炮仗，尤其是成挂（串）的炮仗，那是令许多小朋友眼红的事啊！

拜年的惯例，是进到主人家屋子前，先放炮仗，主人听到炮仗响，出来迎客，端茶呷瓜子。那时糖果很少，花生也很少。端的茶，实际上是糖开水，甚至是糖精泡的甜水。那时糖果都是纸包糖，都是稀罕之物。记得一次我和哥哥拜年回家，在路上碰到小学王老师，老师请我们入屋呷茶，我们不好意思的进屋了。王老师招待我们兄弟俩走开一会，哥哥大把大把的把王老师的纸包糖往口袋里塞，后来讲“老师如有怪罪，肯定会怪我老弟的，嘿嘿”。当弟弟的躺着也中枪啊。王老师是公办老师，丈夫是国营企业职工，都是呷国家粮的，比我们全靠挖土养几只鸡的家庭条件不知要好好多。

前边讲放炮仗，忘记讲一个故事了。那个时候，小孩子视“炮”为金，引线很短的炮仗也在尝试点响，所以事故少不了发生。父母管小孩很严，发生事故不但不疼惜可能还要挨打。一次和哥哥给初中邓老师拜年，自己放炮仗时不小心让炮仗在手中炸了，把大拇指甲盖炸松了，虎口也炸烂顿时鲜血直流。邓老师不仅仅是老师，同时也是一个骨科医生，恰好当时邻村也有小孩炸伤手来医伤，我与哥哥当时不敢出声怕父母亲打骂，悄悄关注邓老师给对方用了什么药，自己再悄悄依葫芦画瓢偷老师家的药和纱布给自己医治，后竟然好了。手缠纱布一、两个星期父母竟然未发现，可见当时的我们是被放养的娃……

拜年总是好开心、好开心，不用放牛不用挖土不用砍柴不用扯猪草不用捡狗屎牛粪，我们是父母说的不归家的野牛，每天就是玩、放鞭炮、吃肉、吃糍粑、喝糯米甜酒……简直是天天暴吃暴饮，有时也会有笑话产生。一次在给细姨娘(妈妈的小妹妹)拜年，那时候没有电灯，只有煤油灯，半夜肚子闹得紧，忙叫要拉了要拉了，姨娘讲床下有个空坛子（那时床下面都放坛子做腌菜），我顺手把一个坛盖拉开畅快淋漓，次日姨娘发现拉到清油（油菜籽油）坛子里了……

小时候的拜年，快乐、快乐只有快乐，今天想起仍觉回味无穷；现在大了，中年人了，物质上比起小时候可以算极大的丰富了，但过的年却远远没有了小时候的味道了。

（作者地址：广州市天河区珠江新城华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