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吕丹霞

　　小学毕业时，我的个子就像根豆芽似的伸得高而细了，母亲一时性起，花了9元钱，给我买了个保温瓶，让我到大街上卖起冰棒来。

　　我第一次提着个保温瓶走出冰厂的一刹那，感觉提的不是一瓶冰棍，而是一瓶火药，灼得我面红耳赤。

　　那一天，我一根冰棒都没卖出，全部出口转内销，让我外婆买了。外婆的嘴儿大，自愧于那个时代的审美标准，因而一说话就习惯捂着个嘴巴。但那次望着外婆吸吮冰棒时张开的那张被冻得发紫的嘴唇，许多年后我才意识到外婆其实是个现代大美人。我对外婆的崇拜也是从那一天开始的。我在冰厂与一群人排着队等候时，把外婆曾吃过一瓶冰棒仅打了几个饱嗝的经历与别人拿某胖子一顿吃了八大碗汤面来打赌，最后竟被裁决胜出。但外婆事后说，她这个英雄这样当下去，没等我过完暑假，就会被我的冰棒给撑死!

　　外婆说，你卖冰棒得像《红灯记》里卖菜刀的，要喊出声音来，不然人家咋知道你提着的是热水，还是冰棒呢?

　　我虽然心领神会，然而来到大街上，嗓子眼却被堵住了似的，喊不出声。街角口一个矮我一截，保温瓶却比我多一个的小女孩，喊起来声音清脆而响亮。我为自己的胆怯与懦弱羞愧得无地自容，打了败仗似的逃之夭夭。

　　当我逃到了石湾的古树前，奇迹出现了，我气急败坏地乱吼乱叫，竟然余音袅袅地，萦绕在枝头上。在这里，我又重新找回了自己。

　　石湾古树学名古重阳树，距离我家很近。沿着清溪，走到了小溪与河流的交汇处就能看见两株高矗云端的大树来。外婆说，那是一对夫妻树，雌树丰盈，据说遭遇过多次雷电袭击，甚至一次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两夜，村民们都以为万劫不复了，然而次年春天树枝上依然发出嫩芽，焕发出生机。另一棵雄树则显得削瘦些。也许，正是这棵树的如影随形，相濡以沫，才让那个雌树一次次焕发出生命的光彩来。我不相信人们说的这两棵古树摸一摸能驱邪祛病的神奇魔力，但是却能疏通我的嗓子眼，驱走我的不快。

　　第二天，我改变了策略，放弃了去大街上吆喝卖冰棒，而是选择去了偏远的车站码头。

　　老县城的河岸曾有过三个热闹的码头：一个是轮渡码头，一个航运客运码头，还有一个渡河的码头。自从有了塘渡口大桥，轮渡就退出了历史舞台，渡船被漂流到航运公司的客运码头当做趸船使用，成了一座漂浮在河面上的大房子。从这栋房子里鱼贯出入的人群，时而一阵风似的来了，时而又消失得没了踪影。最热闹的要数清晨从邵阳市青龙桥下航运过来的客船，下午两点过后，只见船儿突然出现在造纸厂悬崖断壁的河湾处，并徐徐地驶过来了，随着突突突的声音由远而近，我的心也扑通扑通随之跳动。我提着保温瓶，被夹在等候已久的熙攘的迎客队伍中，显得那么的不协调，但是激动的心情不亚于客流中的任何一个人。

　　卖完了冰棒，见天色尚早，就想去河边享受天然浴，这时就会情不自禁地往观音殿码头走去。由于每次披星戴月地回去，外婆已在单位门口焦急地等候了多时。我在她的眼里成为一个卖冰棒的拼命三郞。

　　这以后，我开始将冰棒卖到更远的地方去。我去了偏远的汽车站，但车站里的同行太多，竞争过于激烈，便辗转到县招待所。从车站到县招待所要登上一条长长的石阶，石阶穿过陡峭的院落，扶摇直上。爬上山腰间有一方供纳凉小憩的平台。盛夏的中午，知了在远处歌唱，坐上这一方阴凉处有种说不出的惬意。抬头仰望，遮天蔽日的是一棵巨大的柿子树。树枝高而密，难以采摘，每个树枝都伸展起手臂，各自提着一盏盏小红灯笼，如同天上灯市，自然而然地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正当我流连忘返时，上来了一大群人，也被这一树成林的景致迷住了，他们禁不住停下脚步，边叹为观止边将我的冰棒一扫而光。

　　新学期开学了，我升入了初中。我用自己暑假里卖冰棒的钱交了学费。好长一段时间，我还沉浸在暑假的回忆里…… (作者单位：工行邵阳广场支行)